李凝冰

第三十六章

 

 

“你就这么把他们丢那儿？好歹找个人看着，万一真跑了怎么办。”苏沐秋走半道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质疑。

他的话效果拔群，一石激起千层浪，被激起的小浪花就有一个包荣兴，苏沐秋话音还没落，包荣兴就立马转身利用身高优势往后钻。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猥琐……包子你去哪儿？”叶修和周泽楷本走在最后，这座城堡不算大，构造却复杂，这段楼梯宽度刚够两人站立，包荣兴跟条泥鳅似的从人和人之间挤过去，到叶修面前倒是迟疑了，可也没迟疑多久，最多两秒钟，高个的年轻人就高举双手侧着身从叶修和周泽楷中间钻了过去，然后又像个兔子似的往上跳，边跑边从口袋里掏家伙。

听到叶修的问题，急火火的包荣兴给面子地回了个头，他两手各握一块板砖，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个泥瓦工，青年也挺困惑：“苏沐秋不说要找人看着那俩小子？我去看场子啊。”

挤在楼梯上的几人沉默，唐柔捂着肚子缓缓蹲下去，无声地笑起来，乔一帆摸摸鼻子，别过头隐藏嘴角的笑意。苏沐秋的神情特别复杂，叶修哭笑不得：“回来，你听沐秋的还是听我的？”

“听老大你的。”包荣兴秒答。

“这不就结了，沐秋那是说着玩的，不用和他认真，咱们先下去吃饭。”叶修趁热打铁，“你昨天怎么说的，不是说要代替罗辑帮忙做饭？这会儿又忘得一干二净，跟着上来凑热闹，小心老板娘教训你。”

包荣兴觉得自家老大的话很有道理，他把板砖往兜里一揣，照样高举双手东扭西扭地从几人中间挤下去，转眼就绕没了影。

“叶修你说什么不好非提醒他帮忙做饭的事，这早饭还能吃么！”苏沐秋气得半死，却没忘正事，“真不用看着？”

“院子里那么多警戒阵法也不是当摆设的，他们跑也跑不掉。再说咱们也得给人讨论和商量对策的时间，不光肖时钦要思考，咱们也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安文逸没想到自己在楼上又耽误半晌，下楼还能遇到早就离开的五人。结果五人听到他的声音，特别同步地扭头，倒把安文逸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怎么样？”

“恢复良好，按照这速度，再躺两天就全好了。”安文逸跟着几人下楼，一丝不苟地回答问题，“不过我下来时他在装睡，神经绷这么紧对恢复不好，他需要静养。”

“体谅下三观受到冲击的可怜人，”苏沐秋斜一眼叶修，凉飕飕地吐槽，“人模人样的教皇突然变成死灵法师，还要动手杀人，一道长大的贵族小姐和被通缉的女巫是一个人。还有这个，”苏沐秋颇戏剧性地停顿片刻，几人已经走到楼梯末尾，苏沐秋两步跳下去，弯腰对叶修做出邀请的动作，“被通缉的巫师头子和王子殿下长着一张脸。”

周泽楷不自在地绷紧身子，叶修却坦然地牵住他，像真正的王子一样走下楼梯，步入前厅。

“说实话我也很受打击，”安文逸也加入进来，“如果不是我亲自确认过刘皓的记忆，别人跟我说教会的教皇其实是个死灵法师，我会建议他检查下脑子。”

 

教会和巫师间势同水火，这二十年来有不少不够强大或是轻信他人的巫师死在教会的追捕下。整个大陆没有人不认同教会和巫师不共戴天的说法，如果你走到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说教会的最高统治者教皇陶轩是个巫师，而且不仅是巫师，还是凶残的死灵法师，对方只会以为你脑子有毛病。

前厅的长桌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人说着就凑过去落座，大概是包荣兴下来太晚的缘故，桌上的早餐从外观和气味上来说还挺正常。

“小安说得没错，”方锐抱着杯牛奶喝得满嘴白沫，他听了安文逸的话，舔着嘴片对叶修挤眉弄眼，“叶修你那张脸吓没吓住肖时钦？”

“吓得人都躺平装睡遁了，你说呢？”叶修端着杯子给自己和周泽楷各倒了一杯热牛奶，又接过周泽楷递来的盘子。

“你这张脸真好用。”魏琛感慨，“老叶，你那张脸到底怎么回事，不打算跟大伙说说？”

周泽楷正喝着牛奶，听了这话也饶有兴致地看叶修的脸色，目光中的叶修不为所动，他慢条斯理地往盘子里装称心的点心，桌上的食物被他拿了个遍，这才对魏琛一挑眉：“你猜？”

大伙哄笑起来，也没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之后的打算。

 

在叶修的事情上，兴欣的人表现出的信任令人动容。

叶修被诅咒限制，有很多事无法说明或解释，某种方面来讲，甚至可以用“来历不明”形容他。

兴欣的人却不甚在意。

当初苏家兄妹收留他就没对他的身世刨根问底，而是非常自然地将还不能很好控制自己能力的小巫师带进他们的圈子里，慷慨地接纳他。

兴欣刚组建时整个佣兵团就只有陈果、关榕飞、苏家兄妹和叶修五个人，叶修还在苦恼解咒的问题，唐柔的出现是个转机。彼时叶修没经验，完全不知道应承他人的猜测会对自己造成多大影响，唐柔震惊之下对叶修的称呼差点要了他的命，但也正因为他的突然昏厥和事后不信邪的大胆实验，他的身份变成六人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后加入的同伴对叶修的身份和诅咒并不知情，最近两个月没少被洗三观。

安文逸是精神魔法的行家，在刘皓的审问中出了不少力，并从中得知了那些叶修“不能说”、“说不出来”的真相中最关键的一环——陶轩是个死灵法师。

抛去初时的诧异和不敢置信，众人还算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大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在一起，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能提供给彼此，兴欣也不可能变成全大陆家喻户晓的佣兵团。

 

 

“说起来有没有可能和肖时钦合作？”苏沐秋问。

“先做开战准备吧，咱们行踪暴露，陶轩还握着捷索现成的兵力，他会放过这个机会？我看悬。”魏琛分析，“如果真的要打，这座城就是我们唯一能仰仗的。肖时钦态度不明，总得做最坏打算。”

“我过会儿送早餐时顺便问问他看法吧。”唐柔接话，“我尽力说服他。”

“我和你一起，我还有事想问肖时钦。”叶修摸着杯沿，思索片刻，“方锐、伍晨，你们待会儿去一趟霸图，昨天的事得和他们打个招呼。还有山道那里需要派人看守，圣塞拉城也得戒严，霸图的人对城里情况更了解，你们和他们商量下看怎么利用城里的人力物力。”

“没问题。”方锐和伍晨点头应下。

“老魏和老关在城里转转，说不定还有一些阵法能用，能修的就顺手修了吧。”叶修转向安文逸，“几个伤员情况怎么样？”

“最多两天，”安文逸挺直身子，“我就能让他们活蹦乱跳。”

“好，那沐橙和老板娘看着那个叫戴妍琦的小姑娘，顺便帮小安照顾伤员。沐秋、一帆和包子负责城堡的守卫，咱们人太少太分散，你们辛苦点。”叶修安排了一遍，这才轮到跃跃欲试的周泽楷，“小周你就先跟着我，我得把你介绍给肖时钦。”

“好。”

 

饭毕，方锐和伍晨去霸图报到，通知他们计划有变。

陈果和苏沐橙把提前给伤员准备好的早餐放在盘子里，叶修从唐柔手里接下餐盘，另一个被周泽楷接过，唐柔感受到两位男士的体贴，也不推辞，空着手跟两人上楼找肖时钦。

“我对现在的形势不如小唐你了解，肖时钦和里面那几位关系如何？”叶修边走边说。

“没听说过有交流，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唐柔摇头，“现在管事的人少，爸爸因为我的事也深居简出，教会的势力太大，他担心我离家出走的事会暴露。”

“唐公爵真是个好父亲，现在没有安全的地方，隐瞒你巫师身份需要多大勇气啊。”叶修赞叹，唐柔微微一笑，脸上露出点怀念的神情：“我很感激他。”

叶修也不打扰唐柔回忆，又去叮嘱周泽楷：“小周，待会儿不管我怎么介绍你，你都不要反驳。”

周泽楷点头应允。

 

 

对于肖时钦来讲，兴欣的人给他的“休息时间”委实太短了。顶多是一顿饭的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反应迅速地闭眼装睡，房门从外推开，一旁的孙翔起身抱怨：“你们怎么又来了，小事情还在睡觉呢。”

“给你们送饭啊，你不饿吗？”肖时钦听出声音属于那个被自己错认成王子的人，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声音的主人走到床边，一阵金属敲击木料的声音后，那人戏谑地说：“肖将军，别装睡了，考虑得怎么样了？”

肖时钦惊出一身冷汗，他在继续装睡和睁开眼睛间犹豫两秒，最终还是睁眼苦笑：“阁下早就看出来了？”

“那当然，你的副官脑子似乎不太好使，也不知道帮你摘了眼镜，谁戴眼镜睡觉啊。”

叶修大刺刺地坐在片刻前还不存在的桌子后面，满不在乎地对一脸愤怒的孙翔开嘲讽。

他把热气腾腾的早餐摆到桌面上，对肖时钦露出酷似对方印象中的王子殿下的温和笑容：“我也很喜欢装睡这招，挺好用的，能避免很多尴尬。”

“呵呵。”肖时钦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修将餐盘向警惕的孙翔推过去：“给你们带了吃的上来，放心吧，没有下毒。”

肖时钦叹气，开口让孙翔把自己扶起来。

 

“小肖是打算先吃饭还是先聊聊？”

“还是先办正事吧。”肖时钦靠坐在床头，他浑身都痛，身上又酸又痒，却依然打起精神和叶修周旋。“阁下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我今天早些时候说的话可没半句假话，我的确叫叶修，这张脸也是天生的。再多的，我虽然想说可也没办法告诉你了，被人诅咒了说不出来。”叶修坐在桌后，手指敲击着桌面，“至于我想做什么，短期目标是扳倒教会，关于这一点……陶轩昨天可是十分不客气地对你们下杀手，我想这方面我们可以合作。”

“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扳倒教会？”肖时钦心底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和你合作可就是造反，难道说你的长期目标就是利用这张脸取而代之？”

“肖将军。”唐柔打断了两人对话，她皱着眉，语气也不太好，“难道我对叶修的支持还不足以说明什么？”

“唐小姐，”肖时钦苦笑，“你接触的人太少，容易受到误导。而且恕我直言，虽然我不愿这样揣测，但你也是贵族出身……”

“好，那昨天陶轩要杀你可不是作假，你亲眼所见。”

 

唐柔的话让肖时钦暗自叫苦，这也是他最头疼的部分。他想了一早上，的确有几个猜测——像是兴欣的人演了场好戏给他看之类的——却终究被他推翻。如果真是演戏，那么这戏也演得太久，变数太多。他们早在一个月前就在捷索偶遇，他被派去捷索没走明面，当初陶轩见到他时也流露出片刻诧异，兴欣又从何得知？还有昨晚陶轩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两人交流细节的人也装不了那么细致。

倘若是陶轩和兴欣勾结……这个猜测就更不合理了，前后矛盾。陶轩下那么大功夫抓捕兴欣的成员，就为了再放跑他们？如果两者真有勾结，陶轩会连唐柔就是兴欣成员都不知道？

更何况陶轩的行为鬼祟之处太多，肖时钦想来想去觉得诸多理由站不住脚，反而是最可怕最不可能的那个占了上风。

教会的最高统治者是个巫师。

那个差一点就杀掉他的人，的确是陶轩。

 

肖时钦头疼得厉害。

他又看了眼自称真名为叶修的男人。他怀疑这个和王子殿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的确和王子殿下有某种联系。

暂且撇开这人的身份不谈，君莫笑说他想扳倒教会。肖时钦不由得就想到他此行的目的，王子殿下同样希望扳倒教会，王子派他去捷索不就是让他寻找可以利用的资源吗？

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

面前的这个人，可以利用么？他说的话，可以相信么？

 

肖时钦正想得入神，却听到叶修问道：“叶秋最近还好吗？”

“你说什么？”肖时钦惊讶。

叶修挑眉：“我问你王子殿下最近还好吗，你这什么反应。”

肖时钦板起脸：“我和王子殿下交流很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叶修咳了一声，盯着肖时钦的眼睛说：“你说谎，你不就是叶秋派来的？”

 

如果说先前的种种表情有作假和夸张的成分在，那么这次肖时钦是真的震惊了，他支起身子，忍住浑身针扎似的痛楚，干巴巴地反问：“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叶修压低声音，露出笃定的笑容，“你刚醒时把我当成了叶秋，那时候无意识间露出的惊喜和隐隐的安心可做不了假。联系教会飞扬跋扈的现状和你不合时宜远离皇城的举动，还有你现在的表现，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

叶修拍拍身边的周泽楷，继续游说肖时钦：“叶秋早就看教会不爽了吧，有几个人真的把他说的话当话听？我现在手握陶轩的秘密，希望和你们合作扳倒教会，干不干？”

 

叶修并没等太久，肖时钦抿抿唇，低声说：“行。”

“那好，”叶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掌撑住脑袋，一本正经地追问，“我们这就讨论下具体的计划和职责吧，不过在那之前，你可以先把早饭吃了，老板娘亲手做的，味道不错，不吃绝对会后悔。啊，吃的时候顺便跟我说点皇城里的事吧，例如国王和王子殿下……他们过得好么？”

TBC.

P.S.

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