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冰

警告如前，不再赘述。

03. 

 

周泽楷在一行护卫的簇拥下踏上港口实打实的坚实地面，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对于一个轻微晕船还不能表现出来的人来讲，脚踏实地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周泽楷借着几人换位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抹了把额角的汗水，江波涛担忧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问：“还好么？”

“没事。”周泽楷小幅度摇头，在成片的欢呼和低沉悠长的号角声中露出个招牌笑容，快速抬手挥舞两下。

穿云号现身后不久，王子殿下归国的消息就随着通知的号角声传了出去，早在帆船靠岸下锚之前，听闻消息的民众就蜂拥而至，其中不乏想要近距离看一眼英俊的王子殿下的姑娘。周泽楷这个亲切的小动作立马换来闹哄哄的连声尖叫，甚至有个借着身形瘦小的优势钻到最前列的女孩倒抽一口气地朝后倒去，靠在一个船工怀里痴痴呢喃：“殿下对我笑了……”

这姑娘离得近，几步外的王子一行又都是耳聪目慧之人，那句梦呓似的呢喃一个音节也没少得进了几人耳朵，周泽楷本略显苍白的脸迅速染上淡淡的红色，面皮上浮上一丝尴尬。

也不知道为什么，围在两旁踮起脚尖只为一睹他风采的年轻姑娘们似乎爱惨了他这个微笑中流露出点点困惑的表情，竟然争先恐后地尖声告白，颤着腔向他示爱。

“小周这张脸杀伤力真大，”江波涛从唇缝里挤出低得只能让几人勉强听清的气声，调侃道，“幸好咱们没把烟雨的公主接回来，不然让烟雨的人看到这情景，难保不一气之下跟咱们开战呢。”

周泽楷听了不觉勾起唇角，又有点不好意思。其他人更是憋笑憋得辛苦，一个个忍得脸都木了，还得装出满脸的正经严肃，在两旁时不时冒出的告白和一惊一乍的欢呼声中护送周泽楷离开港口。

港口外已经为一行人准备好了车马，守在车旁的军官快步迎上来见礼，殷切地和方明华寒暄：“马都是一顶一的好马，马车也是从城堡派来的，按公主殿下平日出行的规格置办的。就看殿下他是和公主殿下一起乘车，还是骑马？”他话刚说完，抬眼一扫这边众人，愣了：“怎么不见公主殿下？”

啧。

即使早就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去，周泽楷刚解脱没多久的小心脏还是猛烈跳动了一下。江波涛可比他镇定多了，不动声色地前踏一步，周泽楷看到自己的得力干将张开嘴——

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江波涛蹙起眉，仰起头，然后那张写满震惊的脸就被攀爬而上的阴影笼了进去。

狂暴的风从远处迅猛地扑过来，卷起的尘土和碎屑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粉尘碾磨眼球的疼痛和渗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让他们几乎以为映入朦胧泪眼的惊人景象不过是个错觉。

但从远处瞬间滑翔而至的庞然大物并没有随着眼帘的不断掀动消失，反而在空中盘旋着压下来，看起来比号称世界第一大帆船的穿云号的横帆还要宽阔的墨黑色翅膀有力地鼓动，它们拍起的气流简直赶得上能将坚实的航船掀翻的飓风！不！这威力或许比他曾经遇到过的所有飓风都更强势！

感受到威压的马匹绝望嘶鸣，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骤然降临的阴影笼罩下，众人被风刮得站立不住，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寻找掩体。周泽楷被强力的风刮得近乎窒息，他吃力地扶住看起来下一秒就会被这场狂风拔起的雕塑，仰头拼命瞪大眼。

龙。

它的体型完全超过了人类对于“龙”的认知。冒险者总会在提到龙时谈起蓝雨和百花国境内的龙，描述它们如何凶恶和不可战胜，但他们口中的龙、周泽楷听说过的冒险故事中的龙，没有任何一头，比得上眼前这头。

先前从未断绝过的呼喊和号角声似乎全都突然消了音，只剩震耳欲聋的风声从耳间呼啸穿过。

黑龙用看起来没有任何情感的金色龙瞳睥睨地面上的人群，似乎在它眼中，这些人类不堪一击宛如蝼蚁。

在硕大的龙瞳转过来时，周泽楷下意识攥紧了佩剑。预想中的袭击并未降临，黑龙长而健美的龙颈微侧，它偏过头，遮天蔽日的龙翼猛然扇动两下，巨龙以和它可怖的体型全然不符的轻巧迅捷转身，仿佛离弦的箭直冲天际，黑暗从这片大地退走，龙头也不回地向远方飞去。

方才欢腾一片的港口静得可怕，周泽楷提起的心还未完全落下，就被紧接着蹿进脑海的认知吓得再次提了起来——

“小周！它是不是往城堡飞了？！”

周泽楷扑向一匹状态还算正常的马，飞身上马一甩缰绳：“走！”

眼见一人一马绝尘而去，江波涛拽住灰头土脸的方明华：“方哥，你留下帮守卫维持秩序，我带其他人回城堡。”

“好，你们快去追小周。”方明华匆匆拍了下江波涛的肩背，“那玩意儿也可能只是路过咱们轮回……”

“但愿吧。”

 

“你不是说靠海吗？为什么又让我往内陆飞。”

叶修用令龙发指的速度慢腾腾地向高英杰指示的方向飞，后者坐在它的龙角旁，难得大喊大叫：“海只是个标志性地标，但轮回的公主住在城堡里啊！前辈，再往西边一点！保持这个路线继续飞！您能看到城堡吗？就是那个！”

叶修又滑翔了一段，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唔”。高英杰口中的城堡就矗立在远方，以生性偏爱黄金和钻石闪耀光芒的龙的眼光来看，这也是座十分漂亮的城堡，建造城堡使用的黑色石料中定然掺加了会反光的矿石，建筑物在晨光下闪着细碎柔和的光点。即使是叶修这个龙中异类，也不由眼前一亮，不过这城堡美则美矣，就是……实在太小了。

嗯，太小了，至少对于叶修来讲。叶修有些踟蹰，它想到自己的体型，不禁怀疑：“这么小啊，轮回真的很强大吗？”

高英杰抽了抽嘴角：“那是前辈太大了……”

“好吧，那这么迷你的小玩具，我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啊。”

“塔楼，塔楼！”高英杰早就相中了轮回城堡最高的那座塔楼，他想象了下巨龙握住塔尖，俯身向下喷火的场景，觉得实在太帅啦！连忙叠声催促，“落在塔楼上！”

叶修打量着看起来似乎勉强可以趴下它半个身子的塔楼，砸吧砸吧嘴：“那好吧。”

一人一龙继续向目的地进发。

 

“父亲！”

一袭雪白长裙的少女匆匆穿过大厅。或许是嫌弃长裙碍事，她两手紧紧握住裙摆，把层叠的绸缎和蕾丝拎得高高的，露出两条笔直雪白的小腿，光溜溜的脚丫子踏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串啪啪的声响。

即使穿着行动不便的裙装，这姑娘依然一阵风似的冲到王座旁边，扑进国王的怀里，咯咯笑道：“父亲！”

“等一下，公主殿下！”还有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小的侍女，一手拎着自己的裙子，一手拎着明显属于前面那姑娘的高跟鞋，满脸通红地追了进来。一声招呼刚出口，她像是刚注意到大厅两旁众人的注视，先是顿了顿脚，这才垂下头，咬着唇小跑到自家公主殿下左近，小声劝：“殿下，鞋子……您快穿上吧。”

“快别胡闹了，”国王嘴上教训着，动作倒是十分温柔，扶起腻在怀中撒娇的女儿帮她抚平卷起的裙摆和缎带，示意公主的贴身侍女把鞋子递过来，“看你闹腾的，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连鞋子也不穿。”

轮回国王的掌上明珠——现年十五岁的公主殿下——嘻嘻笑着接过侍女递来的鞋子三两下蹬上，又跟没骨头似的趴在了王座扶手上，兴奋道：“我听到号角的声音了！是不是哥哥回来了？”

“就你耳朵尖，传令兵刚走，穿云号已经进港了，你哥哥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去好好打扮打扮，别让烟雨的公主看到了笑话你。”

“才不会呢。”少女调皮地吐吐舌头，板着手指苦恼道，“不知道烟雨的公主好不好看，不过哥哥已经很好看了，公主没那么好看也没关系。哥哥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也和哥哥一样容易害羞？啊呀不行，哥哥已经够腼腆了，嫂子要也是个闷葫芦可怎么办？我要去接他们，先看看烟雨的公主！”她说完也不等自家父亲说话，就拉着侍女向外跑，细高跟敲击出清脆的节拍，少女就算踩上那双鞋也跑得飞快——她不管不顾身后国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呼喊，一转眼就钻出了门厅，还差点撞上来城堡送米粮的农妇。

“陛下！不好了——殿下？！不要出去！”

大门附近一阵骚乱，士兵们从外蜂拥而入，其中一个熟面孔大约是不敢对公主动手，只好一把抓住被自家公主拽着跑的侍女的手臂，女孩子被两股力气拉得一声尖叫，公主殿下也被迫停了下来。

周家人都长得极出色，轮回的这位公主虽然年龄还小，可那张脸却和周泽楷一样出挑，让人见了就眼前一亮，忍不住赞叹一句“真好看啊”。公主被人拦下，因为不高兴，漂亮的脸蛋泛出一抹薄红，她脆生生问：“你干嘛拦着我？”

佟林急得满头是汗，也顾不得对她解释，先抬头朝正向这边走来的国王大喊了一句：“陛下，不好了，有——”

震颤突如其来，坚固的城堡竟然在不断晃动！上了年头的砖石被不知从何处发源的震动拉扯出条条纹路，细碎的石屑伴着灰尘往下落，这晃动是如此剧烈，城堡中的人竟然被晃得站也站不稳，有些胆小的侍从和侍女忍不住跪在地上抱头哭喊。

地震了吗？

又是一阵可怕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伴随着沉闷的倾塌声，高亢的尖叫划过大厅，而佟林被打断的话最后那个破了音的字符就混在惊恐的嚎叫中，被拉得又长、又抖——

“龙——”

 

“啊啊啊啊啊啊前辈！石头！石头！”

高英杰死死抱住叶修的龙角，简直恨死几分钟前的自己了。片刻前依然坚挺高耸的塔楼禁不住叶修庞大的身形和重量，叶修的爪子不过刚刚握住了墙壁——某条龙发誓它真的没有使劲儿——看起来十分牢固的塔楼就瞬间分崩离析，像块从高处落下的蛋糕似的坠了下来。

叶修用在大部分龙类看来几乎算得上狼狈的姿态跳下仍在不断倒塌的塔楼，在又是树木又是雕像、又是喷泉又是花坛的庭院里艰难地寻找落点。在巨龙眼中，这块地皮上堆满了疙疙瘩瘩的装饰品，简直无处下脚，它的肚皮又柔软又光滑，叶修可没兴趣把光溜溜的肚皮在那些高高低低的障碍物上碾一遭。

“快去找公主。”高英杰说。

叶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置可否的气音，低头扫视那座被自己搞得一团糟的城堡。巨龙的头颅从高处的窗旁经过，金色的龙瞳透过一层玻璃，望了进去。庞大的侵略者停下动作，足有一扇飘窗大的龙瞳贴在窗外，直直盯视城堡里或坐或站的人。

高英杰灵巧地挤到巨大的眼睛旁边，趴在窗口偷偷往里瞧。他一眼就瞅到跪坐在地板上的小姑娘，没办法，她身上白色的衣裙在一众黑色的盔甲中实在太显眼了。小姑娘看起来年龄不大，高英杰想，似乎和他差不多一般年纪，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还挂着泪珠子。他看到那个看起来就跟自家老师似的特别威严的中年男人探出手，把哭泣的少女搂进了怀里。

中年男人戴着王冠呢，所以那个小姑娘肯定是公主咯？

“她就在下面，让他们交出公主哇。”高英杰趴在叶修耳边说。

叶修吐了口气，灼热的龙息扑上几米外的一棵松树，高大的树木立刻烧了起来，火舌舔上更多的树枝和叶丛，不一会儿庭院里的树林就烧成了一片。

哎呦，瞥到熊熊燃烧的火焰，叶修自己都愣了。叶家先祖在上，天地良心，它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头上这个被王杰希宠坏了的小伙子一叠声的催促搞得它忍不住想叹气，这一叹气就不小心闯祸了……

不过叶修很快就振作起来，反正庭院里没有人，这些树么，不是说轮回很有钱嘛，烧就烧了吧。而且叶修发现城堡里的人类似乎都被外面突然燃起的大火吓坏了，不由又觉得把这个小意外当成有预谋的示威也挺好。

沾沾自喜的龙清清嗓子，瓮声瓮气地问：“哪个是轮回的国王？”

它看到有几人在它话音刚落时一拥而上，将一个浑身金灿灿看起来十分讨龙喜欢的人围在了当中。

看来就是他了。

叶修盯住这个疑似国王的人，开门见山地说：“你就是轮回的国王？我是兴欣山脉的叶修，我并没有为难你们的意思，只是想和你们要一件东西——把你们的公主准备好，明日日初之时我会来接她。如果到那时我没见到你们的公主——”它停下来思考狠话怎么撂才能显得它特别凶恶，高英杰趴在它耳边小声出主意：“你就踏平他们轮回！”

嗯……这个很容易做到，这地方真太小了。叶修怒吼：“我就踏平你们轮回！”

不等下面那些人做出更多反应，叶修向后退了一步，准备离开。结果又不小心踩断了一棵包裹火焰的树，火树轰然倒塌，殃及庭院里的雕塑，后者被倒下的树砸得面目全非。

已经几个世纪没有这么大肆搞破坏了，叶修有点心虚，万一真把这群人都吓坏了就麻烦了，他还等着明天来时能大干一场呢！巨龙赶紧扇动翅膀升空回返，以防真把轮回的城堡全毁了，庞大的身躯在宽广的天际灵活地滑翔，把经它一番蹂躏后显得分外可怜的城堡甩在了绵延的阴霾身后。

 

“前辈，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立刻把公主交出来？她就在城堡里啊，我看到她了，不过后来被国王护住了就不太看得清了。”

叶修暗叹高英杰还是太年轻，不如他深谋远虑：“我是觉得无聊才打算抓个公主找点乐子，抓公主只是手段，用来达成‘打发时间’的最终目的。我当然可以今天就把公主带走，但小高你也看到了，他们什么准备都没，我还专门挑了最厉害的轮回，他们要是不抵抗，我还拿什么找乐子？”

高英杰恍然大悟：“所以前辈是打算——”

叶修得意道：“轮回国力强大，肯定不会任由自己的公主被我抓走。给他们一天的准备时间，我明天去抓公主时就能和他们好好玩了！”

一人一龙已经飞得远了，不论叶修还是高英杰，都没看到骑马狂奔回城堡的年轻人，也不知道那人被看起来惨不忍睹的景象吓坏了，惨白了一张脸穿过燃烧的树木冲进城堡。

TBC.

P.S.

我把原本的“又及”删掉了，因为本来打算把3和4一起发……我不会说这章在我存稿箱躺了半个多月了都没把4写完……

但是再不更新估计就要被某人揪住领子摇晃到死了，所以，好吧我要把上次说的“下次就抓走了“卷吧卷吧吃掉惹，请不要打我。

对不起下次就抓走了（。

下次肯定就抓走了，信我m(_ _)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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