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冰

第十七章

 

 

叶修并没有察觉到周泽楷这一刻的需求，他正和方锐四处转悠着，与暮云深、千成和伍晨合力将散落各处的尸体和昏迷的人拖到一处，罗辑也白着一张小脸指挥他的骷髅军团或抱或叼地帮忙，不一会儿就堆出一座小山。

 

白骨、尸体和血组成的山。

 

周泽楷感到强烈的不舒服，很久以前经历过的感受翻涌上来，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皱着眉后退几步，伸手拍拍因为几人动作而跃跃欲试的无浪，示意无浪变小。他环顾四周，早先苏沐橙一跳下来就拉着陈果跑囚车那边去了，莫凡和关榕飞也跟了过去，不一会儿又把乔一帆也喊了去，现在附近只有坐在山壁下的安文逸、包荣兴和唐柔。

周泽楷几乎下意识地抬起脚步，带着无浪凑到安文逸身边。

战斗完全结束才从树林里钻出来的青年正抓着包荣兴的手臂念诵冗长的咒语，明亮的光元素源源不断地聚集在他的掌间，又随着安文逸移动的手掌沁入伤口。包荣兴手臂上翻卷起来的皮肉渐渐愈合，最后只留下新嫩的皮肤。包荣兴跳起来挥舞两下手臂，一蹦一跳地跑去找叶修几人帮忙了。

安文逸舒了口气，转身握住唐柔垂在膝上的双手：“我看到你用那个了。”

“有段时间没用了，稍微有点控制不住。”唐柔的手抽搐了一下，在安文逸细致的动作下渐渐伸展开，这双好看的手还有些颤抖，掌心一片模糊，显然之前使长矛环绕火焰的做法也给她自己带来了伤害。

“叶修和暮云深他们已经这样做很多年了，你还是初学者，以后不要这么拼命。”见唐柔没有答应的意思，安文逸也不再多说，启口吟唱仿佛歌唱般的好听咒文，这次不仅有光，周泽楷还在空气中感受到水元素的波动，淡蓝色的阵法以安文逸和唐柔交握的手为中心缓缓旋转生成，浓郁的水元素跳动着，逐渐消融在唐柔的手心。

那双手的烧伤被抚平，红肿的血肉被安抚，焦黄的死皮颜色变浅，缓缓恢复成柔软的皮肤，淡蓝透明的阵法最后破碎成细碎的光点，光点绕着唐柔的手飞舞着，最后化为漩涡一股脑钻进唐柔手中，那双手又变得鲜活而美丽。

 

唐柔没有急着抽出手，而是等安文逸自己松开。

 

“好了，”安文逸看起来有些累，他垂着眼听唐柔轻声道谢，后者站起身活动两下就向囚车走去，安文逸目送唐柔离开，又转向周泽楷，“你也受伤了？”

周泽楷愣了。其实他只是……不想看到那小山般的尸堆，又感知到这里流淌的光元素，安文逸的魔力给人的感受和同被光元素眷顾的叶修完全不同，他的魔法充满了亲和力，只是些微的接触就能被安抚，周泽楷几乎是无意识走过来的，被安文逸问了才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把无浪推过去：“它。”

安文逸隐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他伸手扒开无浪被血染红的皮毛四下检查：“不是很严重，都是小伤口，一个治愈术就能好。”

他小声念着治愈术，然后把活蹦乱跳的无浪推回给周泽楷。

周泽楷又望了眼那边的尸山，罗辑的死灵军团已经消失，少年摊在地上大口喘气，包子蹲在他身边手舞足蹈地说着话。魏琛又拿出他那根形状和材质都十分怪异的法杖，看起来似乎要做什么。

 

“你很难过。”安文逸轻声说。周泽楷转过头，安文逸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那堆人体和忙碌的几个人。

不——他想说，安文逸却知道他的意思，又十分平淡地重复了一遍：“你很难过。”这并不是个疑问句，安文逸只是指出了一个事实。

无浪感受到周泽楷情绪的波动，在他怀里抬头蹭蹭他的脸。

“虽然这话由我这种非战斗人员说会很奇怪……”安文逸推了下滑落的眼镜，依然看着那边几人的动作，“但为此难过是正常的，意识到自己有夺走别人生命的力量……这种事情的确让人不舒服。”

“没有人有权利剥夺其他人的生命，不论是普通人的，还是巫师的。你因为夺走生命而难过，说明你并不是为了杀而杀，这很好。这么说虽然有脱罪的嫌疑，但我们是为了活下去而动手，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就不会迷失在杀戮中。”

 

不远处的罗辑拍开包荣兴放在他脑袋上的手掌，爬起来站在魏琛身边，少年伸出手，暗元素绕着他的手臂上下流动，渐渐抽离聚集成一扇巨大的门扉，黑色的门扉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巨大的骨质把手上缠绕着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和白色小花。

魏琛向前走了两步，他举起那根怪异的法杖轻叩门扉。

那扇门缓缓开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柔和的光芒从门后透出来，落在那堆尸骸之上。

尸体化作点点星光，细碎的光片如同沙一般融进门内的光，光和光交缠着，像河流汇进海洋般飞向巨门，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最后的星光消失在门后时，这扇门悄无声息地关闭了敞开的门扉。

罗辑在黑色的巨门消失在空气中的那刻倒了下去，栽在等在他身后的包荣兴怀里。

 

“那是死灵法师的能力，指引灵魂去往他们应去之处。”安文逸低声说，“罗辑可以召唤通往那个世界的门，但是只有魏琛前辈可以打开那扇门……那根法杖。所有人最后都会走过这样一扇门，他们会在那之后选择道路，然后继续走下去。据说有人指引的话，就能少受许多痛苦。”

周泽楷没有说话，他看到包荣兴抱着昏倒的罗辑，跑过去和魏琛一起靠坐在树下休息。其他人则整理着现场坑坑洼洼的路面，循着标记找出早前埋下的符咒，把战斗的痕迹一点点抹平。

他想起很久以前面色苍白虚弱的女人语气平淡地教导他：灵魂是不容亵渎的，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对生命怀有敬畏吧。

他收回视线，安文逸正在镜片后观察他，一双眼坦荡荡地对上他的。这是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周泽楷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安文逸轻巧的几句话安抚了，片刻前的焦躁、困扰和难过被压下去，心情轻松了许多。周泽楷对安文逸笑了笑表示感谢，决定顺应心底的渴望去找叶修，无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文逸。”

安文逸侧头，挎着漆黑长刀的少年在他身边盘腿坐下。

“那边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

“苏队没事，伤不太重，关前辈在照顾他，”乔一帆示意他看那边已经从囚车上下来的几人，“笼子也打开了，左右那边没我能帮的忙，就来看看你。”乔一帆转过头，“你是不是用了时间回溯？”

“被你看出来了。”安文逸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我没事。”

“……下次不要用了。”乔一帆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站在陈果身边的唐柔，再开口时语气就不太好，“用治愈术和药剂能搞定的事，就不要用这么危险的方法。”乔一帆说着停下来，皱着眉感受了下空气中残留的魔力波动，“……你还做了暗示？”

“这么小的波动你都感觉出来了？”安文逸哭笑不得，“不过不是暗示。只是个安抚，消耗不大。”他伸手指指站在叶修身边的周泽楷，“那个周泽楷，大概是第一次杀人。”

乔一帆没吭声，他靠在山壁上陷入沉默，视线也转到了一边。

安文逸敏锐地察觉到乔一帆的情绪变化，他想说什么又怕引发争执，只好把滑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跟着乔一帆一道沉默起来。

 

 

“叶修。”

“唔？”正整理路面的叶修抬头，差点儿撞上凑在他面前的周泽楷的脑袋，“哎呀小周，你吓我一跳。”

周泽楷皱着眉，学叶修的样子用手掌覆上地面注入魔力，他的脑海中闪过埋骨之地草木繁茂的样子，紧接着就感受到手掌下厚重的土地饱含的各种元素欢快地回应他。

叶修瞪着眼前刚被催生出来的小片草坪，啊了一声抓住周泽楷的手阻止草坪的进一步扩大。

“小周啊，你想帮忙我理解，但这么条土路中央长一片草简直明白告诉人家这里有问题。”叶修为难地揪下一把草叶子，对另一头忙碌的方锐吼了一嗓子，“方锐大大！”

“干嘛？”方锐看他们两人外加一头狼蹲在地上头抵着头讲话，也入乡随俗地蹲下来凑进他们的小圈子，压低声音小声念叨，“你们这是在密谋什么？”

“把你阴暗的思想收一收，”叶修咳嗽一声，“小周和你一样偏向风属性，你给他示范个刨地呗。”

“去你的！”方锐暴怒，刨地是几个意思啊？！“你怎么不示范？你不是什么属性都能用么？”

“我让你做你就做，废话这么多。”叶修沉痛，“难道你要反抗副团长的命令吗，下个月工资还要不要。”

方锐啪地一巴掌拍在地面上：“工资是你发的？明明是老板娘！”

细微的风刃从方锐的周围旋转起来，他们脚下被周泽楷催生的草木转眼便枯萎腐烂，混入泥土，高处的地面被风刃蚀化，填平了爆炸形成的坑洼，又在风压的作用下变成坚实的地面。

“嗯，不错。”叶修煞有介事的评价引来方锐嫌弃的一眼，方锐没再搭理叶修，而是转向周泽楷：“风有侵蚀和重塑的力量，咱们把那些突出的部分削平，再用风压填补空缺的地方，你要想象你想让风帮你做什么，剩下的就是用自己的魔力来引导。”

周泽楷点点头，他在方锐的指导下尝试几次，成功填平一块被唐柔的火舞流炎烧得焦黑的沟壑，叶修很满意，挥手把方锐赶到一边继续忙活。

 

“得抓点紧了，保不准什么时候有人过来。我去看看那边怎么样，咱们准备撤退。”

叶修说完起身，身体却不自然地摇晃了下。周泽楷握着叶修的胳膊撑住他，向来沉默的年轻人抿着嘴唇，眼里透出关切，看起来有些不安。叶修拍拍周泽楷的手臂：“我没事，就是累。你今天做得很好，有没有受伤？”

周泽楷摇头，他在叶修的示意下放开手，跟着叶修向同伴们走去。

他觉得不对劲。

叶修的状态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周泽楷和叶修相处的这半个多月，从没见过有人能在不惊动叶修的情况下接近他，可刚刚叶修却被他吓了一跳。认真看的话，叶修的双手也时不时颤抖两下。

毕竟刚经过一场奋战，叶修又满身的血污，周泽楷还以为叶修受伤了，可看他的态度又不像。以往周泽楷有什么不懂的叶修总是亲自示范给他看，这次却叫了方锐来，这已经很不寻常了。

更何况还有刚刚起身时那一瞬的摇晃。

如果这还看不出叶修不对劲，周泽楷真应该去检查下自己的眼睛了。

叶修似乎非常累，而且他还不想表现出来。

意识到这点的周泽楷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叶修的手，他下意识模仿安文逸的动作，虽然并不知道应该念诵什么咒语，但他还是固执地释放自己的魔力安抚叶修小幅度抽搐的手指。叶修像是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呆了，愣了两秒后笑着从周泽楷手中抽出手，在周泽楷不满的目光中反手和他十指相扣：“走吧，收尾工作差不多了，咱们去看看沐秋。”

 

两人过去时苏沐秋正靠在关榕飞怀里喝水，苏沐橙给他擦顺着下巴滴下来的水迹。莫凡在陈果的指挥下收拾一堆绣着奇异图案的黑色布匹，几人见叶修和周泽楷过来，让出地方让两人坐下。

苏沐秋双颊泛着病态的红，精神倒是不错，他推开关榕飞递到嘴边的水壶和苏沐橙手里的帕子，乐呵呵地跟叶修打招呼。

“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被人暗算成那样的一天。”苏沐秋眨巴着和苏沐橙一模一样的眼睛，笑得挺促狭，“如果没有这位……周泽楷是吧，老叶你是不是已经失血过多那啥啥了啊。”

“彼此彼此吧，”叶修呵呵一笑，毫不留情指出苏沐秋也是被暗算的那一个，“好歹我还有小周来救……你看起来比我惨多了。”

“呵呵。”苏沐秋翻了个白眼，侧头躲开关榕飞给他整理头发的手指，他嫌弃地看着关榕飞从他头发上拽下的血痂，小声埋怨，“行了行了，我半个多月没洗澡都臭了，甭费工夫整了，回去洗个澡就行啦。先赶快离开这里吧。”

见苏沐秋想站起来，关榕飞伸手压着他的肩膀：“你别乱动，老叶，你还能撑多久？”

“……”周泽楷转向叶修，他不太明白这句话代表的意思，但直觉这和叶修难得一见的疲惫大有关联。

叶修倒是很淡定，他安抚地捏捏周泽楷的指头，回答了关榕飞的问题：“最多一刻钟。”

“那来不及把马找回来了，本来还想把囚车改装一下——”

关榕飞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沐秋尖声打断：“你该不会打算让我坐那辆破车吧！我告诉你没门儿！”

苏沐橙噗嗤笑了，她眼角还有点儿红，见几人都瞪着自己就摆摆手岔开话题：“那哥哥你自己能走么？”

“我喝过药了，再一会儿就好。”苏沐秋并不想承认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事实，只好拿喝药当挡箭牌。

但在座的除了周泽楷，大家都是相依为命多年的同伴，谁又不知道谁呢。他体质特殊，大部分魔药和治疗魔法对他无效，只能等身体自然恢复，拿喝药说事不过是委婉表达他不想深谈罢了。

苏沐橙握住苏沐秋的手，莹绿色的魔力顺着兄妹俩交握的手钻入苏沐秋的身体，关榕飞垂下眼，陈果躲在唐柔身后抹眼泪。

莫凡先前被苏沐秋瞪了几眼，这会儿只能看着红了眼眶的苏沐橙干着急。

TBC.

P.S.

苏沐秋表示你个逗比终于把我搞出来了。

说起来，有关CP就大家自由心证吧……的确有微量乔安倾向但正文不再描写，沐秋和关榕飞的关系是友情以上。

这三章基本上已经能看出兴欣除苏沐秋（……）以外其他人的身份了。

大家都有露脸，用魔法攻击的都是法师，而纯体术的也有几位，当然就是普通人了。

也有比较难分辨的，像是几位弓箭手和莫凡。莫凡的武术套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之前他送给沐沐的护身符用的不是通用语就是为了指出这一点。

所以兴欣的普通人有：陈果、包荣兴、莫凡和千成。以及苏沐秋。苏沐秋也是特例，他曾经是巫师，现在是普通人。

（苏沐秋：你果然恨我

   阿冰冰：吓？天大的冤枉！没有！绝对没有！）

十八章走：点我

敲门砖：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