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冰

有关过去的故事，因为是原计划的两个断章打乱后糅合到一起，于是有点长（里冰：其实是你啰嗦）。

涉及苏家兄妹和叶修，以及旧事补完。

翻了翻我的叶相关文档，突然觉得我出去跟人说我是个（真的）叶粉+（也是真的）叶亲妈，估计都没人信= =

献给某人，给你RP，祝你今晚抢到特典。

断章二·洪流

 

 

八月末的傍晚，被艳阳炙烤了一整天的塞尔克城迎来了场大雨。雨说下就下，来得匆忙而突然，不少结束劳作归家的人都被汹涌的雨势堵在半道，却少有人抱怨。这是场及时雨，密集的雨点带走了积累多日的闷热，所有人都希望这场雨能下得再大点，持续得再长久一些。

几个小伙子勾肩搭背冲进雨幕，用帽子掬起一捧水往屋檐下避雨的漂亮姑娘身上泼，水花飞溅的同时传来姑娘的惊叫和其他人的抱怨，小伙子们躲过愤怒的老爷子挥舞的拐杖，哈哈大笑着跑远。被调戏的姑娘接过旁人递来的手帕，擦掉脸上的水渍，红着脸向安慰她的老妇人道谢。

刚闯了祸的小伙子们冒着大雨，一路笑闹冲向城西的地下赌庄。

“嘿，让他们进去吧，下着雨呢！”几人从守门人身边挤过去，顺便帮被拦在门外的两个少年说了句好话。可惜看门的不为所动，壮硕的男人招呼客人们进去，再一次对企图趁机混进去的两个少年下逐客令：“不行！还要我说多少次？这里不欢迎你们，快走吧。”

“我们就是来看看，不上桌。”负责打伞的高个少年一脸真诚，另一个稍矮些的眼镜少年点了点头，语气诚恳地补充：“我可以发誓，我们不赌。”

男人气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算盘吗？！里面有不少赌徒备好了筹码等着向你们取经呢！要是让你们进去，赌场还做不做生意了？！他挥手驱赶两人：“不让进就是不让进，不赌也不行。在老板看到你们之前赶紧走吧！”

他“嘭”的一声关上门，把两人拒之门外。

“榕飞，现在怎么办？”苏沐秋垂头丧气，“有没什么办法混进去？”

关榕飞摇了摇头，小声说：“咱们都还没学怎么改变外貌和年龄，今天是进不去了。”

“唉……”苏沐秋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两天你和沐橙先来我家吃饭吧，我还有点钱，可以先借你，沐橙的药最要紧。”关榕飞正了正苏沐秋歪向一边的伞，免得同伴半个肩膀露在雨幕中，“陈果介绍你的那个铺子你去看了吗？”

“去过了，老板人不错，已经答应让我去帮忙了。本来这边的事结束正好那边开始，结果这雨一下给我下了个空档出来。我也不好意思总麻烦陈果……还有你。”

“这有什么。”关榕飞笑笑，摘下眼镜擦了擦被雨水溅湿的镜片，和苏沐秋并肩往家走，“我们应该互相照顾。”

苏沐秋嘿嘿一笑，又不动声色地把伞往关榕飞那头挪挪。

 

先去了趟药店，又把关榕飞送回家，苏沐秋这才匆匆回家。因为暴雨的缘故，天黑得早，街道上早已空荡荡不见人影，苏沐秋揣了满怀的心事，一路踩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往家跑，直到看到自家那间立在雨幕中的小屋窗口透出的灯光才露出一丝笑容。

“你回来啦，”来开门的小姑娘对苏沐秋甜甜一笑，接过苏沐秋的篮子，“晚饭已经做好啦。”

“我闻到香味了！”苏沐秋把伞合起来靠在墙边，抬手顺顺妹妹的头发，“篮子里是新配的药，你别忘了拿出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好得很！”苏沐橙从篮子里拣出包得严严实实的药材放好，然后推着傻站在一旁的自家哥哥去洗漱，“你怎么还不洗手，洗手吃饭，饭都要凉啦。”

苏沐秋又揉了把妹妹的头发，从善如流的去洗手。

“赌场那个看门的实在太烦人了，我和榕飞跟他磨了快一个小时，他死活不让我们进去，你说气人不气人！等我们学会变装的咒语，一定得教训他出口恶气。”苏沐秋喝了口甜汤，状似无意提到，“对了，榕飞说想给你做个检查，看有没有必要换药方。他让咱们这两天搬到他那儿，方便观察你的情况，你晚上收拾下东西，拿上要带的。不过也不用太麻烦，这雨估计得下几天才会停，东西太多也不好带。”

苏沐橙给苏沐秋夹了一筷子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别再去赌场了，用法术出老千太危险，现在正打仗呢……”

苏沐秋摸摸鼻子：“没事，我们俩特别谨慎，不会让人发现的。”

“还是不要了，”小姑娘扁扁嘴，“现在的人看到个什么都说是巫术，万一被人发现你们是巫师，抓起来交给教会怎么办？”

“你放心吧，你哥我哪那么容易被抓住，再说——”

“不行！我担心你们啊，比起治好病，我更希望哥哥你好好的！”苏沐橙很坚决，“而且我只是身体不太好，平时多注意就没事。哥哥，其实当普通人也挺好，果果不也是普通人么。”

“你和陈果情况不一样，你这是后天的……”面对妹妹执着的眼神，苏沐秋的强硬只坚持了半句话的功夫，他叹了口气，投降了，“行了，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了，以后不去了。”

“你发誓？”苏沐橙不依不饶。

“发誓，发誓，对天发誓，”苏沐秋点头如捣蒜，“不去了、不去了，都听你的。”

 

苏沐橙体质差，雨天尤其容易生病，吃完饭就被苏沐秋催着回房休息了。苏沐秋干完家务，整理了两件要带到好友家去的衣服，也爬上了床。

雨依然下个不停，雨滴在屋顶敲出阵阵鼓点，和哗啦啦的水声相呼应，被安静的夜晚无限放大，惹得人心烦意乱。

苏沐秋睡不着。

城里其他人赞美这场及时雨时，苏沐秋却十分懊恼。他帮工的建筑队因为这场大雨被迫停工，他暂时失业了——虽然他不过是个临时小工，随时面临失业的可能。幸好陈果给他介绍了铁铺的新工作，不然就算有关榕飞的接济，他之后一段日子也会过得十分拮据。

苏沐秋一直有个梦想，他要赚很多很多钱，这倒不是他爱财，而是因为他还有个小他三岁的妹子，苏沐橙。在苏沐秋看来，大抵全天下的哥哥都会像他这样，拼命努力让妹妹过得像个小公主。可惜他虽然有这个心，却只能艰难地让两人的生活在贫困线上挣扎——对这个家庭来讲，苏沐橙的医药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说到苏沐橙的病，就免不了提及苏沐秋的小秘密，整个塞尔克城，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超过四个人：苏沐秋是个巫师。

就连苏沐橙也曾经是个女巫。两年前，苏沐橙觉醒时发生了魔力暴动，虽然两人成功躲开了循迹而来的神职人员，苏沐橙却因没能得到及时治疗而失去了女巫的身份——魔力暴动夺去了她使用魔法的能力、击垮了她的身体。

两年来，苏沐秋从没想过放弃，他想要治好她，他愿意付出一切治好她，即使世家出身的关榕飞认为这几乎不可能。他这位好哥们兼救命恩人比他还小了几个月，下下月才满十五，家族上面几代出了数位阵法大师，起步比他早，魔法造诣比他强上那么一点点。关榕飞的劝说只换回苏沐秋的几声哼哼，还有一句“不思进取”的吐槽。

除了同为巫师的关榕飞，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还有隔壁街兴欣旅馆的老板陈果。陈果虽然是个普通人，却是巫师的女儿，她和关榕飞自小相识，父母去世后就独自支撑生意惨淡的旅馆。刚认识时，陈果也曾多次提议苏沐秋来她的旅馆工作，见苏沐秋不愿接受就时常介绍他做各种帮工，赚取兄妹两人的生活费。相识两年，陈果帮他们兄妹良多。

可就算关榕飞和陈果愿意帮他，苏沐秋也不愿麻烦朋友们，靠人接济顶多能解一时之需，并不是长久之计。夜已深，苏沐秋合上眼，决定等白天把苏沐橙送到关榕飞那里后就去铁铺问问能不能提前两天上工。

少年在床上辗转反侧，伴着嘈杂的雨声入眠。

 

“嘭——”

“呜哇！”睡梦中的苏沐秋被巨大的重击声惊得猛然坐起，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冲出房间，“沐橙？”

苏沐橙披着条毯子站在房间门口，手里也握了防身的匕首，见苏沐秋出来，她皱眉道：“哥，房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我也听到了，你呆在屋里别乱跑，我出去看看。”

“小心点。”

小姑娘扶着门框，眼中一片担忧。苏沐秋点点头，他把匕首插进腰带，拎起风灯，推门踏进雨幕。雨势没比入睡前小多少，苏沐秋才一出门就被浇透了，他被冷飕飕的夜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忙给自己施了一个保暖的小法术。雨下得太大了，雨水冲刷房屋的噼噼啪啪、从檐角滴落的滴滴答答和匆忙流过路面的哗哗啦啦合奏出一首赞颂暴雨的交响乐，杂乱多变的水响完全占领了这个夜晚。在铺天盖地的水声掩盖下，附近的居民显然没听到几分钟前的那声重响，已经凌晨三点多，四周一片漆黑，附近的房屋全都灭着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只有苏沐秋的风灯在暗夜里提供了一抹亮光。

苏沐秋绕到院后搬来梯子架好，咬住风灯的提手攀了上去。他爬得很慢，雨水打在扬起的脸庞上，豆大的水滴砸得人皮肤生疼。弥漫着土腥味的雨水在唇角汇聚成暗流，沿风灯的提手流下去，偶尔有一两滴水从缝隙渗入滑落，火光便是一暗。

苏沐秋攀上屋顶的第一件事就是抽出了腰带里的匕首。这栋房子只有四个房间，屋顶并不大，他一眼就看到几步之外的屋顶一角俯卧的黑影，风灯的光照亮了暴露在大雨中的黑色布料——那是一个人，蜷缩着趴伏在他的房顶。

“喂……”苏沐秋小声喊着，往前走了一步，“你干嘛呢？”

趴伏的人并没有回答，苏沐秋谨慎地靠过去踢了踢那人，没有任何反应。苏沐秋蹲下来把那个人翻了过来，手指触碰到了雨水的温度，潮湿、冰冷。

火光下是一张惨白的脸，这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绝不会超过十七岁。他合着双眼，黑色的头发湿淋淋的黏在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一动不动，任由片刻也不停歇的雨水从他的鼻孔和微张的唇缝灌进去，犹如一具尸体。

苏沐秋抬起碰触过那具身体的手，殷红的血被密集的雨水冲散，从指缝间漏下。

 

苏沐橙惊叫一声，愣愣的退开半步。

苏沐秋白色的布衫已经变成了红色，血液被水冲刷开，晕进粗糙的布料里。苏沐橙抿唇，看到淡粉色的水从她哥哥和趴伏在她哥哥背上的那人身上流下来，在干燥的木地板上汇聚成一汪水滩。

“他是谁？还……还活着么？”

“不认识，还有口气。我爬上屋顶就看到这小子，没有其他人。”苏沐秋大步跑进自己房间，把背上的少年小心地放平在床上，转身吩咐跟进来的苏沐橙，“沐橙，你去烧一锅开水，拿绷带、毛巾和补血剂过来，咱家还有补血剂吧？”

“有，我这就去！”

苏沐秋看了眼气若游丝的少年，用匕首割开绞在他身上的衣服，随即被入眼的身体上纵横的伤口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被雨水浸泡过的刀口和割伤皮肉翻卷，边缘泛着白，苏沐秋咋舌：“喂，你可不能死，你要是死在我家，我可解释不清楚了啊！”

 

清晨时分，关榕飞撑着伞，叩响苏家兄妹的屋门。

下了一整夜的雨不见颓势，八点多的天暗得犹如深夜，关榕飞在屋外站了许久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后，继而传来小姑娘稚嫩的声音。

“是谁？”

“沐橙？是我，榕飞。”

屋里又传来叮当的锁链声，木门开了细细的一条缝，顿了一下才猛然拉大，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拉着关榕飞的衣角把人拽进屋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关榕飞摇摇手里的小羊皮空间袋，“我来帮你们拿东西，雨下挺大——”他停下来抽抽鼻子，空气里弥漫了淡淡的血腥味，“沐秋受伤了？”

“不是哥哥，”苏沐橙领着关榕飞往屋里走，“是个……唔，不认识的人。”

几分钟后，搞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关榕飞和苏家兄妹坐在床边，拿不准该如何处置仍在昏迷中的陌生人。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就这么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拖进来了？万一出事怎么办。”关榕飞擦擦眼镜。

“难道我还能让他死我房顶上，被人看到我怎么说？”

关榕飞斜了苏沐秋一眼：“……死在你家里你就说得清了？”

“他这不是没死么！”苏沐秋愤怒。

“嘘！”正给高烧不退的少年擦汗降温的苏沐橙指着门外，“要吵出去吵！”

被赶出来的两人靠着门框小声商量，时不时探头看看屋里情况。

“你打算怎么办？”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幸好家里药多，你没看到当时的惨样，也不知道这小子经历了什么，满身都是刀伤。他失血过多，再晚几分钟估计就真挂了。怎么办……至少得等他醒啊。”

“那搬去我家的事呢？你这还怎么搬，总不能冒雨搬动重伤员吧。”

苏沐秋把两只手按在关榕飞肩上，诚恳道：“我正要和你商量，干脆你搬来我家？虽然屋子小了点，不过我可以把床让给你！”

关榕飞面无表情地扒拉掉苏沐秋的两只爪子：“然后让那小子睡地板上？你还嫌他死得不够快？”

“我再给你造张床？”

“免了，还是打地铺吧。”

“你这是同意了？”

“你得跟我回去搬东西。”

“没问题！”

两人说干就干，关榕飞跑去兴欣旅馆喊来陈果照看苏沐橙，然后和苏沐秋回自己家打包行李，当天就住进了苏沐秋的小房间。

这一住就住了将近一个月，苏沐秋已经开始在铁铺帮忙，圣塞拉之战结束的消息传遍整个大陆，塞尔克城也不例外。

那个好不容易从死神手中偷回条小命的少年依然没醒。

 

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家里多了个药不能停的伤员，苏沐秋只能苦着脸握住关榕飞和陈果伸出的援手。

又一次给昏迷中的少年换完药，苏沐秋恨恨地在账本上记下一笔。关榕飞和他虽然会一些基础的治疗术，治个小伤小痛还好。但是遍体鳞伤的重伤员？还是吃个药静养比较靠谱。

绷带和药，还有食物和为了照顾他耗费的时间，这些都是钱！苏沐秋发誓等这小子醒了绝对得让他加倍还回来。他打了个哈欠，把换下来的绷带丢到火盆里烧掉，眯着眼逛回屋里准备睡觉，关榕飞还趴在桌边奋笔疾书。

“榕飞你还不睡？”

“这两卷书明天就得交货，我写完再睡。”眼镜少年就着火光，一笔一画写得十分认真，旁边还有支蘸水笔在他的操纵下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就写好一页纸。苏沐秋看了两眼自知帮不上忙——关榕飞没少吐槽过他的字丑，去床边例行查看一番，就铺好地铺睡觉去了。

小屋里安静得只剩火焰灼烧灯油的噼啪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苏沐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小声打起了鼾。

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的人动了动手指，皱起了眉头。

 

叶修这个梦实在太长了，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梦到这一幕。

他注视着桌上的烛火。

“这事还有谁知道？”男人压低声音问他。

“没人了，那个死灵法师刚走，我就来找你了。”他疲惫地摇了摇头，烦躁地搓揉双手，那簇火焰在无风的情况下自顾摇摆，火苗时明时灭，和他的心一样惴惴不安。

“殿……”男人停顿片刻，改了口，“小叶子，你还好么？”

叶修紧紧握住了拳头，烛火突然向上蹿了半寸，他抬起头：“雪峰，这事必须让父亲知道。我没出卖灵魂就能使用魔法，教会那套说辞是幌子，如果那个死灵法师说的是真的，那陶轩才是当年杀死——”他突然住了口，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要回去，现在。”

“这事耽搁不得，我派一小队人送你回皇城。”

“叶秋那队亲卫足够了，这半年我也用惯了，圣塞拉这边——”

“这边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在。”吴雪峰拉住他温言提醒，“你能用魔法的事……不要再跟别人说了，以防万一。”

“这事儿如果是真的，”叶修苦笑，“那巫师可真够冤的。”

 

“刘皓呢？”

“殿下，刘队刚才出去了一趟，还没回……啊，回来了。”

叶修回身瞥了眼匆匆赶来的刘皓，暗自决定回去后必须得让叶秋和这人绝交：“半夜三更你去哪儿野呢？这么多人就等你一个，赶快归队，我给你十分钟收拾东西，十分钟之后出发，我们回皇城。”

“殿下，这就回皇城吗？那圣塞拉怎么办？”

“有老吴呢，你操什么心。快点，别耽误时间，你只剩九分钟了。”

“我这就去。”刘皓看了他一眼，衣摆一晃钻进了帐篷。

他记得刘皓那时候的眼神，但他满脑子都是一个钟头前得知的真相，并没有关心刘皓眼中的深意。

 

看不到的锁链把他禁锢在地上，不断镇压他徒劳的反抗。

在成熟的死灵法师面前，刚觉醒不过月余的小巫师所有的抵抗都像猫抓似的无关痛痒。他眼睁睁的看着没有意识的死灵欺近，锋利的指骨在他小臂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涌出来，流进他身下古怪的阵法上纵横的沟壑，染满鲜血的指骨按在他的胸前，漫不经心地切下去，剧痛瞬间传遍全身，逐渐带走他的力量和意识。

“大人，他会死吗？”

“他是祭品，当然会死，你怕了？”陶轩从喉咙深处挤出冷笑，“不过放心吧，等献祭结束后，这个世界上就再没人记得他了，包括你，刘皓。”

叶修看到了刘皓，躲在墙角阴影里的人被阵法微弱的红光映照出半边身子，刘皓也穿着漆黑的军装，几乎和身后的阴影合为一体，唯独那双眼，那双眼在光线中闪着光，他看到那里潜藏了畏惧，和一点点豁出去的狠戾，再没有其他。

“殿下，再见。”刘皓向后退了一步，把自己完全隐进了黑暗中。

陶轩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叶修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他已经听不太清陶轩念诵的咒语。我要死了，他想。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视野被盛起的红光侵占，力量逐渐消失，温度也随着血液的流失离开身体，那些禁锢他四肢的东西刺破皮肤，融入他的骨血，给他的身体打上烙印，将他的灵魂高高吊起在祭坛之上。

不，我不能死！

生的欲望胜过了一切。

他还没有把真相告诉被悲痛折磨的父亲，还没有为枉死的亲人报仇！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仅剩的意识催促他，本溃散的力量被唤醒，体内的魔力突然聚集、膨胀，撕扯他被折磨的灵魂，带他向遥远的未知穿梭。吊起灵魂的锁链叮当作响，与抢夺他的力量抗衡。疲惫的灵魂被这两股巨力拉扯，铸入其中的锁链被猛然拉断，断裂的锁链尖嚎着、拼尽全力地纠缠他、捆缚他，和他一起被那股营救他的力拉扯挤压——诅咒的唱诵戛然而止。

刺骨的寒冷淹没了他，他被突然袭来的疼痛击打得失去了意识。那些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倏地散开了，叶修努力向前伸出手，继不知是第多少次的失败后再一次尝试，尝试抓住那些让他感到温暖和安心的力量。

这一次，他终于成功握住它了。

 

叶修缓缓睁开眼。他花了几分钟对着劈啪作响的油灯发呆，迟钝地想这玩意儿似乎不是吴雪峰营帐里的蜡烛。其他感觉也慢慢苏醒，脑中的嗡嗡声逐渐被悉悉索索的碎响和断断续续的鼾声取代。他闻到了墨水的香味，它属于那两支忙碌的蘸水笔——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伏案书写，桌面上还有另一支笔，在没有任何人力帮扶下奋笔疾书。

叶修侧过头，盯着那支似乎拥有自我意识的笔看了许久，断了片的记忆慢慢联接，一环扣起一环。

“你是谁？”他用沙哑的声音发问，话音未落，他就目睹两支笔同时停下匆忙的脚步，那支自得其乐的笔滑稽地摇晃两下，转了个圈从桌边掉了下去，“啪”地摔断了笔尖。

“怎么了？！”鼾声骤然消失，一个少年从地上翻身跳起，防备似的挥起手臂，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霎时间，床上躺的叶修、桌边强自镇定的关榕飞和睡眼朦胧的苏沐秋对上了视线。

多年之后，叶修依然清楚记得这一幕。苏沐秋没少用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嘲笑他，笑称叶修一开口就彻底暴露了“不要脸”的本性。

那时他刚从昏迷中苏醒，浑身上下这里酸那里疼，根本使不上劲儿，却正巧撞破救了自己一命的两人的身份。他还记得自己瞅了眼苏沐秋手里的匕首，又瞧一瞧关榕飞扶在腰间抽武器的手，果断清清嗓子喊道：“不要冲动！都是自己人！”

苏沐秋听到他的话后，几乎是脸红脖子粗地吼了一句：“你谁啊！谁跟你是自己人！”

 

 

“老板娘！出来接货了！”

陈果顶着日头出来时，叶修正抱着自己那柄长枪蹲在树荫下纳凉。

“沐秋呢？”陈果翻了翻靠墙放好的“货”——两只山狍子和四只野鸡——随口问道。

“他这几天研究那个什么，哎你懂的，研究得废寝忘食，这次也没跟我进山。”叶修笑了笑，帮陈果把猎物往屋里搬，“我走前听榕飞说已经开始收尾了，他俩想一口气弄完。”

陈果闻言一愣：“真的呀？”

“真的啊。”叶修咧开嘴，“沐橙没跟你说？”

“没有呢。”陈果丢给叶修一个苹果，也笑起来，“这感情好，这个得好好庆祝。那个狍子别往里拿了，我这就关门跟你回去，晚上咱们几个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年轻人摆摆手，“不用，我自己留得有，不然沐秋那小子能宰了我。”他拍拍腰间的小口袋，佯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小气鬼，本子上记得一笔又一笔，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给我用了什么药，我到底欠了他多少钱啊，利滚利的现在都没还清。”

陈果也乐，跟着叶修从屋里出来，关了最近没什么生意的小旅馆，和他一起回家。

距离叶修到来已经过了三年多，起初几人对叶修的巫师身份也纠结了一阵子，但不论是苏家兄妹还是陈果和关榕飞都没太计较。当时圣塞拉之战刚结束，流言四起，即使相隔甚远的塞尔克城也流传了不少小道消息。叶修说不清为何会一身伤掉在苏沐秋屋顶上，几人对他自有一番猜测，或许不是说不清，而是不想说。苏沐秋和苏沐橙亲眼见过叶修那时凄惨的样子，陈果和关榕飞也没少听两人描述，所以并没有勉强叶修回忆述说的意思。世道艰难，在这个巫师被猎捕、被追杀的年代，想活下去、活得好，最好还是互相帮助。

叶修来历是有些神秘，但为人还算不错，和苏沐秋、关榕飞很合得来。就连陈果和苏沐橙两个姑娘虽然偶尔觉得他说话简直气死人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其实还蛮体贴。叶修那句“自己人”虽然是情急之下的缓兵之计，这三年多相处下来，却也变成了事实。

三年多来五人相处愉快，最初的那点疑虑和猜忌被相依为命建立的深厚情谊打磨得没了影。即使刚开始时也会露出点无所适从的迷茫，叶修依然迅速适应了在塞尔克城的生活。他会用不少兵器，不仅会用还用得不错，在跟苏沐秋和关榕飞学习控制魔力的同时，他也教导四人使用适合自己的武器。

几个年轻人互相扶持，日子早不复当年拮据，就连体弱多病的苏沐橙也因学习箭术的缘故越来越强健，但苏沐秋对于自己妹妹的“病”或多或少有些执念，这几年不再为生计发愁，他就变本加厉的寻找恢复苏沐橙能力的方法。

还真被他找出了个法子，苏沐秋最近几个月一直在不断完善相关的阵法，据说已经趋于完美，很快就能帮苏沐橙恢复女巫的能力。

几人约好了等苏沐橙恢复之后就离开塞尔克城，组建一个由巫师组成的佣兵团。

 

“他们的法子真能成啊？”想到几分钟前叶修说的，陈果还是忧心。“保险吗？”

“沐秋说就是把他的能力分给沐橙一部分，沐橙本来就是女巫，只不过调动魔力的能力消失了，但她确实曾经有过这个能力，理论上只要把这个空缺给她填上就好了……而且他俩又有血缘关系，或许还会更顺利。”叶修用了个小范围的静音咒语，防止被路人听到两人对话，“这类型的阵他和榕飞更熟，他俩说没问题，那就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陈果点点头，又忍不住追问，“那他们说没说什么时候开始？”

“老板娘，沐秋和榕飞现在废寝忘食地研究阵法，养家的担子可全在我肩膀上担着呢。我这趟一出去就是三天，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陈果“嗯”了一声，又转而问起叶修这几天的见闻，叶修撤了咒语，两人一路说笑到家门口，叶修抬手敲门。木门在他敲上前自己打开了，苏沐橙披头散发的冲出来，几乎是撞进了两人怀里，少女凄惶地抬头，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看到两人，苏沐橙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她抽泣着，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揪住了两人的衣袖。

即使是陈果，也是第一次见到坚强的苏沐橙露出这样恐慌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被吓到的两人赶忙扶住苏沐橙，苏沐橙嘴唇抖动几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哥哥他们、哥哥他们……”她似乎想止住眼泪，泪珠却接连不断地往下落，沾湿了擦拭的手背。朴实而清新、充满生命力的木元素围绕在她身旁，叶修一愣，反握住苏沐橙的手腕，一手拉住苏沐橙，一手推陈果进屋。“他们是不是没等我回来就开始了？”

苏沐橙慌乱地点头，重重的吸鼻子。陈果茫然地看叶修锁好门，几步扑到地下室翻开的板门旁边。

“老板娘你照顾沐橙，我去看看他俩。”

“到底怎么回事呀？”陈果慌得手足无措，搂着苏沐橙询问。

“他们发动转换阵了。”叶修的声音消失在合起的门扉之后。

 

苏沐秋伸了个懒腰，从身体内部翻上来的倦怠促使他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可惜一口气还没吐出来一半就被一只猛然摁在脑袋上狠狠揉动的手硬生生打断了。

“你可算醒了。”关榕飞揉啊揉，忍来忍去没忍住，狠狠拍了一巴掌。

“妈蛋！你干嘛啊老关！疼死了！”苏沐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抱着脑袋嗷嗷叫。

“你还知道疼？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几天？沐橙快担心死了，两天没合眼。”叶修掀开帘子，靠在墙边数落苏沐秋，“为什么瞒着榕飞和我换了咒语？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开始，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可以让你这么玩的？”

“沐橙怎么样？”苏沐秋直起身，他的声音略微颤抖，和苏沐橙肖似的双眼里闪动着紧张和期待，“成功了么？”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不是巫师了？！”叶修恨铁不成钢。“你变成普通人了！”

“到底成功了没，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

“你——”

“成功了。”关榕飞打断两人即将升级的口角之争，沉声道，“你成功了，沐橙接受了你的能力，她很好，陈果陪着她呢。”

“那就好。”终于放下心来的苏沐秋耷下肩膀，又恢复了惯常的轻快语调，“叶修你干嘛板着脸？只要能让沐橙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做啊。”

“变成普通人也在所不惜？妹控到这地步简直丧心病狂啊！”叶修摇摇头，也缓和了语气，“得，我看等咱们佣兵团建起来，你就乖乖当个后勤吧，我们带沐橙出任务，把你扔后面急死你。”

“滚蛋！我在改咒语之前就想过变成普通人的可能性了，毕竟概率高达95%呢。我连以后要用的弓箭都做好了，全都是我亲手打的，上面加了可以让普通人也使用魔力的符咒。让我当后勤？开什么玩笑，我这么好的身手可不能浪费了啊。”

“……”叶修哼了一声，“感情你是有恃无恐？”

“我这明明是未雨绸缪。”苏沐秋慢悠悠地钻回被窝，“你没有妹子，你不懂。”

叶修张了张嘴，显然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朝洋洋自得的苏沐秋翻了个白眼，和满脸无奈的关榕飞比了个手势，转身出去了。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叹息着对紧紧捂住嘴巴藏起哭泣声的少女轻声说：“你有个好哥哥。”

苏沐橙吸了口气，抬手擦掉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断章二·END

注：

苏沐秋不能接受任何魔法类治疗就是能力转移的后遗症。

PS，

我就是刷个存在感，因为不涉及CP，只打了角色tag和文tag…

一如既往过两天修修，修修，再修修。

下一篇是叶秋、黄少天和喻文州相关的断章（估计也是两个断章合成一个），也是最后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