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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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大早被冯宪君的紧急通讯吵醒，叶修和周泽楷匆匆爬起来，稍微收拾下就赶往钟楼。没想到两人到时，竟然已经有几人等在钟楼大厅里了。

原本整齐摆放在大厅内侧的长椅现在被码放在两边，靠墙垒得摇摇欲坠。巨大的导力装置占据了它们原本的位置，数不清的管道和粗细不一的线圈铺设在大厅中央，圈出的那片空地略微塌陷，龟裂的地板下露出似门非门的物件。半透明的光膜从笨重的装置中扩散形成半圆的光罩，把那扇即将完全碎裂的“门”整个包裹了起来。

黄少天和喻文州霸占了离走廊最近的一张椅子，张佳乐坐在他们身后，靠在张新杰身上昏昏欲睡。

“他们霸图的人来得早可以理解，毕竟张新杰每天早上都要起来健身。你们俩也来这么早简直不科学，昨天好像不是少天你值班吧，别跟我说你们昨天在这里过的夜。”

“老叶你不能因为自己懒就觉得别人都跟你一样懒，我们蓝雨也有集体晨练的好么！正跑步呢收到你消息，直接就过来了。”黄少天说，“今天不就检查检查封印吗，至于把大伙都拉过来？”

“你去和老冯抱怨，让我喊人的是他。”叶修不为所动。

 

周泽楷拎出路过食堂顺手买的早点，袋子一打开，香气四溢。

“你们带了吃的！来来来见面分一半！”黄少天迅速纸袋里摸出一个包子，转手递给喻文州时甚至话音还没落地。

“我去！这是我和小周的早餐，谁允许你吃了？”叶修不满，他挡开黄少天企图偷渡豆浆的手，示意周泽楷快把东西拎走省得都落进黄少天手里。

黄少天气得直嚷嚷：“老叶你不厚道啊，我和队长饿着肚子看你和周泽楷吃东西，你还有没有同伴情谊？你忘了你前几天开动员会还说要在任务开始前培养团队默契，要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现在你连早饭都不乐意分给未来的队友吃？打脸疼不疼！”

张佳乐呻吟着捂住耳朵。

周泽楷把纸袋向还在数落叶修罪行的黄少天推了过去，喻文州成功用食物封住了黄少天的嘴。

“还是周泽楷讲义气，老叶你也跟人家学学。”

叶修翻了个白眼。

 

几人把一袋子吃的分食完，其他人也都来齐了。

姗姗来迟的冯宪君一进来就示意跟在身后的工作人员退出去，将大门再次关闭。这座和钟楼拥有同样悠久历史的代表性建筑在几个月前就进入封锁状态，禁止普通学生进入。封锁理由是武器研发部门借用场地进行试验，但这只是掩盖大厅内的封印即将崩溃的借口。

这个封印是上一个时代的遗迹。两千多年前，不同次元间的隔阂被打破，大量异次元生物涌入人类世界。人类利用智慧和导力科技对抗外来的侵入者，并成功将其中最邪恶的种族——人类用“恶魔”称呼它——连同被其占领的几座城市一起封印。

数座城市从地图上永远消失，只留下这座通往被封印的城市的“门”和已被著书立说载入史册的传说。人们在废墟之上重建城市，建立联盟，集合起来对抗残余的恶魔和其爪牙，监视破裂的次元墙，扫除混进人类居住范围的恶灵和妖魔。

久而久之，守护“门”的联盟变成了“联盟本部”，除此之外世界各地还分散有三十多个分部。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个封印了最邪恶的恶魔的封印正在逐渐削弱，很快便会完全失去作用。

 

冯宪君在圆弧状屏障前站了一会儿，面色更难看了，裂痕扩散的速度已经到了肉眼可以轻易捕捉的地步。他身边或坐或站的这十四个人，有的已经从学院毕业进入本部工作，有的还在学院学习，但他们全都是目前驻守本部的成员中在各方各面最顶尖的杰出人才。这些人即将组成一个全新的队伍，在封印完全崩溃前再次封印或彻底除掉里面的恶魔。

“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现任联盟主席冯宪君转过身，环视引以为傲的一众下属，“今天凌晨封印崩溃的速度突然加快，根据最新计算，封印最多还能支撑三百二十个小时。这意味着我们的行动将要提前，原定下月一号的进入时间改为明日上午九点。”

王杰希皱起眉：“我记得其他分部的增援是下周一才出发。”

“增援本来就靠不住。世界排名前五十、手头没有任务或是能赶回来、交流无障碍身体又能适应封印内环境的人都在这儿了。”黄少天说，“我们就算和其他分部要人，对方没有能在封印里使用的武器也是白搭，总不会大义凛然冲进去给我们当肉盾吧，现在还有这么无私的人吗？”

听黄少天提到武器，冯宪君又想到己方的武器：“小肖，武器改造进行到哪里了？”

“除了叶队的千机伞，其他人已经全部进模拟机实验过，细节也都调整完毕。”

“千机伞今天能完成吗？”

“我会尽最大努力，也希望叶队能配合。”肖时钦看了眼叶修。

“我下午就去上个模拟机，那之前我得帮忙完善体征监控和传送装置。”叶修答应得十分爽快。

“如果没有增援和后备力量，”张新杰划拉着自己的平板，“原定的计划C至E全部作废，其它的方案也要适当调整。”

冯宪君点头：“会议结束后所有人先留下配合体征追踪和加固封印的工作，之后重新制定方案发过来，我们安排外界人员配合你们。还有叶修，下午抽空让小肖再给你的武器好好把把关。作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你肩上担子很重，千万不能掉链子。”

“知道了领导。”

 

“老冯今天竟然没有长篇大论，实在太难得了。”

“现在时间宝贵，冯主席有分寸，怎么会做浪费时间的事。”

“沐沐，轮到你了。这针扎得真疼，你做好心理准备。”

冯宪君离开后，负责扩建临时封印的小组人员涌进大厅，还有一支医护和技术人员组成的小队负责给参与任务的人注射用于长时间追踪个体体征变化的针剂。

“这针真的有用么？万一吃吃喝喝半夜上个厕所就排出来了，你们还监视个屁的体征，真快挂了你们检测不出来怎么办？是不是就真挂里面啦？你看张新杰都吓得去写遗书了！哦……不会排出体外啊……卧槽你们这技术逆天了好么！”黄少天把排在他后面的周泽楷推到拿着针筒的护士面前，顺手又把另一队里的喻文州拉了出来。“你先给他扎。换言之这就是个跟踪装置啊，等回来了能消除么？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和队长都不打针。”

“少天……”喻文州哭笑不得。被突然推到前面的周泽楷愣了愣，和同样一脸无奈的护士对视一眼，乖乖伸出了手臂。

楚云秀说得没错，这一针引起的痛感完全不亚于被人捅了一刀，而且后味无穷。针尖拔出后，周泽楷皱着眉按紧棉球，仍觉得答案不够完善无法让人满意的黄少天又把张佳乐拽了过来顶缸。

叶修是第一个接受注射的，周泽楷看到叶修正站在几位技术人员中间查看屏幕上显示的各类信息，时不时和周围的人交流几句。周泽楷想了想，留在原地听快被黄少天烦哭了的护士讲解针剂的内容物。等黄少天终于放心打针时，其他人早就打完针跑去那排屏幕旁凑热闹了。

 

叶修却不在人群之中。

周泽楷环顾四周，在礼堂另一头找到了叶修。叶修远离忙碌的人群，立在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管风琴前。他们离得太远，中间又隔了高低堆叠的导力装置、监控设备、流淌的屏障和走动的人群，周泽楷只从那些空隙中瞥到叶修低下头，手指拂过一排又一排的琴键。一个技工端着勘测设备前后挪动了几步，正好挡住叶修的身影。

悠长的钟声从高处传来，沉重的而漫长的响声掩盖了大厅里的议论。长而缓的钟声一声还未结束就又有新的衔住上一声的尾巴，不紧不慢赶上来，肃穆的钟声拖了长腔荡出去，继而被下一声钟响掩盖。

钟鸣声声，待震颤的空气彻底回归平静，周泽楷正好走到摆弄琴键的叶修身边。

“你在干嘛？”

叶修扭过头，对周泽楷笑了一笑：“小周你听过这架管风琴演奏没？”

周泽楷认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来有趣，他虽然转入本部已久，却从没听过这架被称为镇院之宝的管风琴的演奏。每年的演奏会，他不是外出任务就是封闭训练，全都错过了。

叶修感慨：“真可惜，这玩意儿可是联盟花了重金设计定制的。”

周泽楷仰望那一组挨着一组直耸入礼堂穹顶的银白色琴管，不由也觉得可惜。因为封印的缘故，今年恐怕连演奏会都不会有了。

却听叶修得意道：“不过你运气不错，今天给你弹一首让你饱饱耳福。”

周泽楷惊讶地低头，看到叶修在牙白色的琴箱前坐下，略显苍白的手指摩挲过绘制了繁复花纹的琴箱，最后一上一下，停在第二排和第三排琴键上。他扬起头，对完全愣住的周泽楷眨眼。

“你会弹？”即使亲眼看到叶修像模像样的架势和瞬间变了的气质，周泽楷还是不信。他认识叶修四年又交往半年多，却从来不知道叶修还点过这么高雅的技能点。

叶修慢慢闭上眼，呵呵一笑：“这有何难，听哥给你来一首。”

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堪称优美的指型落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周泽楷甚至有种那指尖之下弹奏的是自己皮肤的错觉。

 

那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刻，整个礼堂都在突然响起的轰鸣声中安静下来。

一秒之后，孙翔咋咋呼呼的喊声穿过了半个礼堂落入琴箱前一个尴尬一个好笑的两人耳中：“卧槽叶修你干吗？你那弹的什么破玩意儿？”

叶修缓缓收回手，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远离自己方才制造噪音的工具。周泽楷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换来对方语气诚恳的解释：“太久没弹，手有点儿生。”

几步外的苏沐橙哈哈大笑，不给面子的揭穿叶修：“你哪里是手有点儿生，你根本没弹过管风琴呀。”

“我刚研究了半天，还以为至少能弹一段儿呢。”叶修无奈地摆摆手，又数落身边跟着笑起来的周泽楷，“你怎么也跟他们一块儿笑，还有没有队友爱了？”

周泽楷不理他，继续呵呵笑个不停，和满屋人一块嘲笑叶修。

叶修佯怒：“再笑以后有机会也不给你弹了。”

周泽楷噗嗤笑完，逮住机会逗他：“不好听。”

叶修啧了一声，把周泽楷拉了过来，在众人连串的口哨声和震天响的yooooo中吻得周泽楷再说不出煞风景的话来。

“老叶，别秀恩爱了！再不来干活小心被集火烧烧烧，喻队叫你呢快来！”

周泽楷睁开眼，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叶修笑得又温柔又得意，柔软的指腹擦过他的唇瓣，刮掉断在上面的银丝，低低缓缓地说了一句：“我钢琴弹得还行，以后弹给你听。”

叶修说完，转身越过脚下纵横的线圈，快步向等在那头的喻文州走去。

 

 

周泽楷在嗡嗡的响声中睁开眼。

手臂习惯性抬起盖住眼睛，遮挡了屋顶闪个没完的灯管。

听觉变得越发灵敏，所有的声音都传入了耳道，被大脑一一分类：空气穿过管道造成的轰鸣，能量流动时带起的簌簌声，晶石碎裂时形成的碎响，还有头顶那个老旧的灯管启动器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唯独没有人类活动会发出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坐起来穿衣服。已经三天了，自从那天磕磕绊绊的跟叶修讲明白两人的关系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依周泽楷看，叶修不仅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接受能力都变差了不少。叶修记忆一片混乱，又想不起来和周泽楷相关的事，这三天两人相处都不太自在，叶修不适应这奇怪的关系，周泽楷也要暗自克制自己习惯性的小动作，省得已经十分别扭的叶修更为难。

他甚至习惯了早上起来时发现同伴离开了安全屋，而且也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到他。

 

半个小时后，一手碎霜一手荒火的年轻人踏进荒芜的墓园，走到坐在墓碑前发呆的男人身后站定。

叶修怀抱着黑色的伞，从下而上直视周泽楷，目光沉静得犹如深潭，看不出半点情绪。这样的眼神实在太讨厌了，周泽楷皱起眉，强忍下想和这人打一架的冲动。

“知道自己大脑变成一块糟豆腐和意识到它真的靠不住感觉还挺不同的。我之前甚至没意识到我的记忆出问题了，我记得我有个任务，也知道这个任务的内容，却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叶修低下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沐橙会不会跟我一样？我记得我们当时商量先找到方锐，然后就在这里来回转悠。”叶修笑了一下，“她没有武器，我们被袭击时甚至没搞明白情况。”

周泽楷敛下眼。那天临时通知开会，没有携带武器的人何止苏沐橙一人，恐怕到场的半数人都没想过要带上武器。如果没有武器的下场就是苏沐橙这样……那现在这个封印里，到底还有几个活人。

“做了再多准备也赶不上变化，到头来别说外援了，连自己人都靠不住。”叶修苦笑，伸手抚摸苏沐橙的墓碑。“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是只剩咱们两个了。”

等等，周泽楷突然灵光一闪。他早该想到的！

叶修是因为记忆出了问题一直困在城中停滞不前，其他人可不一定。做战前准备时他们研究过地图，对封印内部的研究是两千多年逐步积累下来的，几座城市虽变成空城，但大致的地形并没有变化。即使没能把准备好的地图带进封印，周泽楷却记得几座城市的大致分布和前辈们建设的避难所的所在地。最重要的是，他这半年走过两座城市，除了叶修再没遇到过其他人——包括尸体或者类似残留物。

苏沐橙真的死了么？

 

等叶修说完一回头，正好看到他唯一的听众头也不回地奔向墓园门口的小屋。那间小房子是守墓人夜晚的住处，当年的守墓人早就死在浩劫发生初始时，陈尸于孤零零的小屋里。叶修记得他来此埋葬苏沐橙时，顺手把那具倒霉的骨架也埋了。

“小周？”等叶修几步追到屋门口时，周泽楷已经披着一身灰尘和蛛网出来了，手里还掂了一把铁锹。他越过惊疑不定的叶修，大踏步走到苏沐橙墓前，回头看了眼跟过来的叶修，冷酷道：“你负责砍怪。”

而后不等叶修反应就收起武器，扬起铁锹，铲了下去。

“周泽楷！”叶修怒道，“你做什么？！”

周泽楷没搭理叶修，自顾自破坏坚实的泥土，忙着把叶修亲手掩盖上去的泥沙铲出来抛到一边。叶修虽然被同伴不打招呼就搞破坏的行为气得恨不得和对方打一架，可也没法忽视脑海中发疯般嚎叫的尖锐警报，已经有代表敌意的红色闪光从小地图上复苏，闪闪烁烁围了过来。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丢下周泽楷，叶修只好认命地伸出手，一把按在周泽楷肩上，把撑开的屏障笼罩在辛勤劳作的年轻人身上。效果立竿见影，吵得人头疼的噪音瞬间消失，密密麻麻的红点也渐渐散去，只剩锋利的铲沿割裂、撬开被压实的泥土的哧哧声，还有随肌肉隆起而滑动的风衣蹭过掌心的柔软质感。

 

叶修从没觉得这样心累过。

自从遇到周泽楷他已经接连洗刷了无数次世界观——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可能出了问题，记忆断片连不起来，不应感到饥饿的身体不仅会饿，还能直接吸收晶石里的能量；这次任务也和他或许是睡梦中脑补出来的所谓“记忆”完全不同；还有青年单方面描述的两人亲密的恋人关系。

桩桩件件惹人心烦。事到如今，他疲惫地注视周泽楷呼哧呼哧的挖掘苏沐橙的墓，已经没有半分和突然犯混的同伴理论的力气和欲望。

 

周泽楷似乎感受到叶修潜藏在沉默背后的疲惫与消沉，抬头瞥他一眼。他的嘴唇因为抿得太紧而绷成了一条直线，淡得像是没了血色，整张脸都被汗水打湿，成串的汗从额角滑下、爬过脸庞，从皱起的下巴上滴下去，渗进脚下的泥土。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解释的年轻人丢开铁锹，生锈的铁铲砰地撞上地面，叶修像是被那声巨响吓到了，颤抖从手臂传到周泽楷背上。周泽楷看着他，一脚踢开露出来的棺木盖子。

叶修狼狈地扭头避开周泽楷的视线，强迫自己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围墙。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到自己死去多时的妹妹可能的惨象。

泛着黄的白色漆皮翘起，露出下面渐渐腐烂的木料，周泽楷往里看了一眼，神色变得凝重。

“叶修，”他握住叶修颤抖的手，抬高了声音，“这是空的。”

TBC.

P.S.

放弃了每章4500的计划，我果然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背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俩终于可以开始叶周漂流记了哦也！

P.P.S.

在攒一个特别恶趣味简直私心满满的脑洞（说得好像哪个不是私心满满似的），刚攒了一章半。

有时候好佩服那些攒文能攒个十来万甚至几十万的人，到底咋做到的呀……我最多也就能攒个十来万不能让人看到的小黑泥潭子。真心佩服能全文存稿的……不会忍不住想发发发么_(:з」∠)_

跑题了。希望能在这篇完结前攒个80%甚至全文……所以这篇估计更新会勉强维持在一周一更或者两周一更吧Orz

不过空城一直严格跟着大纲走，不出意外还剩7章，再慢也就俩月（也可能仨月）的事儿嘛是吧！←妈呀真不好意思啊（。